翻译别偷懒：“高迪彩蜥”不是“高迪龙”

—— 兼论多义词的翻译

　　西班牙建筑师高迪（Gaudi）有一件著名的作品：Parc Güell（奎尔公园，古埃尔公园）。在公园入口处的显著位置，他设计和放置了一件雕塑：el drac。这是加泰罗尼亚语，译成英文是 the dragon [1]。奎尔公园的英文版导览图在 dragon 后面做了注释：or salamander，意思是：“即蝾螈”（一种两栖动物，形似蜥蜴）。中文版介绍将其称为“加泰龙”，后面补充说：“又称大蜥蜴”。

　　dragon 是一个多义词，其含义之一是“蜥蜴”。

　　生长于东南亚的 gliding lizard（滑翔蜥蜴）或 flying lizard（会飞的蜥蜴）也被称为 flying dragon；澳大利亚蜥蜴 Thorny Devil（有刺的魔鬼）或 Mountain Devil（山地恶魔）又被称为 Thorny Dragon 或 Thorny Lizard（多刺蜥蜴）；它的头上有两片大的角状鳞片，而在西方文化中，额头上长两只角，是 devil（魔鬼）的象征，因此它得名“Devil”。

　　Agamids（鬣蜥科蜥蜴，lizards of the family Agamidae）分布于非洲、亚洲、澳大利亚等地，很多品种被称为 dragons 或 dragon lizards。

　　印度尼西亚 Komodo 等岛屿上的蜥蜴被称为 Komodo dragon（科摩多杜拉更，通常汉译为“科摩多巨蜥”或“科摩多大蜥蜴”），它是现存蜥蜴种类中体型最大的一种。科摩多大蜥蜴外形丑陋，只能在地上爬行；它们好食腐尸（they also eat considerable amounts of carrion），它的口腔里生长着致命的剧毒细菌（the virulent bacteria that live in its mouth）。因此，科摩多大蜥蜴被称为“世界上最大的和最致命的蜥蜴”（The Largest and Most Lethal Lizard on Earth [3]）。

　　从奎尔公园的介绍上可以看出，这里的 dragon 是指蜥蜴。有旅游网站更是直接称呼它是蜥蜴：Gaudi's Famous Lizard: Parc Güell, Barcelona [3]（巴塞罗那，奎尔公园，高迪的著名蜥蜴）。

　　圣乔治（Sant Jordi）是加泰罗尼亚人的守护者。他杀死过一头每天都要吃人的杜拉更兽（dragon），拯救了公主和当地的人民。加泰罗尼亚研究与创新基金会在为澳大利亚蜥蜴展览做的宣传中这样说：

　　Aquest Sant Jordi, descobreix els autèntics dracs! （圣乔治，发现真正的 dragons！）

　　A banda del nostre drac mitològic, el planeta acull dragons molt reals. Els trobem arreu del món, des del jardí o les parets de casa teva fins a deserts de l’altra punta món.（除了我们的神话 dragon，这个星球上还有非常真实的 dragons。 我们发现它们遍布世界各地，从花园或房屋的墙壁到另一个尖端世界的沙漠。）

　　Alguns són petits, d'altres de molt grans, n'hi ha que s'enfilen per les parets, que planegen o que fins i tot tenen saliva tòxica!（有些是小的，有些是非常大的，有些是爬过墙壁，它们甚至有着有毒唾液！）

　　Per Sant Jordi, la Fundació Catalana per a la Recerca i la Innovació et porta els veritables dracs. Els vols conèixer?（对于圣乔治来说，加泰罗尼亚研究与创新基金会为您带来了真正的 dragons。 你想知道吗？）[4]

　　在花园里或房屋的墙壁上看见的 dragon，那不就是中国人熟悉的壁虎吗？由此可见，在当地人心里，除了神话中的 dragon（杜拉更兽）之外，“真正的”dragon 实际上是各种蜥蜴。

　　在汉译 el drac 时，如果直接译为“蜥蜴”或“大蜥蜴”，缺乏文学色彩，也缺乏独特性。可以根据它表面布满五彩缤纷的瓷砖碎片这一特点，译为“彩瓷大蜥蜴”。为了进一步吸引眼球，可以利用名人效应，把主要作者的名字写进去，译为“高迪彩瓷大蜥蜴”，但是名称的译文字数不能太多，可以简化为“高迪彩蜥”。

　　在巴塞罗那的纪念品商店里，有很多逼真或失真的高迪彩蜥玩具；纪念衫上写着 Drac - Park Güell，图案是“四脚蛇”。

　　在翻译多义词时，应该根据实际情况，慎重选择译文。昨天去听了北京外国语大学刘立群教授的讲座，他说的一个例子恰好可以用在这里：law 这个词有三种含义：法律，规律，定律。英译中时一定要根据上下文认真选择。如果把 Newton's laws of motion 译为“牛顿运动法律”，把 Anti-Secession Law 译为“反分裂国家规律”，就要南辕北辙闹笑话了。

　　中国的新闻媒介为高迪的这座雕塑作品取了一个新名字：“高迪龙”。龙是中国文化的象征，于是，借助这座雕塑和这一翻译，西班牙和中国之间多了一层亲密关系，被两国有关方面用来大做文章。

　　2010年，上海举办世界博览会，巴塞罗那市官方制作了一比一大小的高迪彩蜥复制品，赠送给上海市，上海将其置于西班牙馆门前。在揭幕仪式上，巴塞罗那市长套近乎说：“‘龙’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元素，希望巴塞罗那的‘龙’也能为中国人民带来好运。”上海市长也说“高迪龙”复制品是“具有特殊意义的礼物”。[5]

　　世博会结束后，高迪彩蜥复制品被移到位于世博会遗址的“城市最佳实践区”。它身旁的铭牌上赫然写着“高迪龙”。但是它的模样和龙有半点相似之处吗？中国上上下下很多人都自称“龙的传人”，难道他们都是蜥蜴的后代？

　　“龙”字的含义在中国已经非常狭窄，企业和商标名称里的“龙”字，人名中的“龙”字，常用成语“龙的传人”、“望子成龙”、“乘龙快婿”、“龙凤呈祥”、“龙马精神”、“龙头企业”、“亚洲四小龙”、“龙蛇混杂”等，一些概念如“龙年”、“属龙”，平时民间举办的“舞龙”和“划龙舟”活动，涉及的“龙”字都是指由九种动物的局部组成的中国神话虚构动物，其含义都是正面的。在用“龙”字指称其它概念时，都要增加定语，以区别于“龙”，例如“小龙”（蛇）、“恐龙”、“恶龙”等等。

　　dragon 一词的含义很多，而“龙”这个字的含义很单一，在翻译 dragon 一词时不分青红皂白就译为“龙”，显然是偷懒行为，有违翻译工作者的专业精神，有违读书人的基本良知，有违中国人保卫中国传统文化的天然义务。更不要说 dragon 作为欧洲神话动物（杜拉更兽），本来就和龙根本毫无关系了。

　　中国人喜欢把弯弯曲曲的东西都视为龙，这个缺点要改一改。爱龙不等于把龙泛化。巴塞罗那市里高迪的另外一件建筑作品——巴特罗之家——的屋脊也被中国人称为“龙脊”。但实际上这是一头被杀死的杜拉更兽（dragon）的背脊，屋顶上高高的花状十字架象征杀死这头杜拉更兽的宝剑的剑柄。过几天来写一篇文章把这件事情澄清一下 [6]。

注释：

1，https://en.wikipedia.org/wiki/Park_Güell

2，The Komodo Dragon: The Largest and Most Lethal Lizard on Earth,
http://www.smileosmile.com/nature/the-komodo-dragon-the-largest-and-most-lethal-lizard-on-earth/

3，http://wanderingtrader.com/travel-photos/parc-guell-lizard-barcelona/

4，https://www.fundaciorecerca.cat/ca/sant-jordi-2019，黄佶汉译。

5，塞罗那案例馆举行活动日，巴城标志“高迪龙”落户上海，2010年9月3日，http://whgx.library.sh.cn/SHlibraryNews1606003.htm

6，已经写成并发布：翻译莫自黑：高迪没想杀死中国的龙。

（黄佶撰文及配图，2019年7月22日）

相关链接：

翻译莫自黑：高迪没想杀死中国的龙 —— 兼论文化负载词的翻译（黄佶）

“恐龙”这一错误翻译也起因于译龙为 dragon 这一错误（黄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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