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莫自黑：高迪没想杀死中国的龙

—— 兼论文化负载词的翻译

　　西班牙魔幻建筑师高迪（Gaudi）留下了很多旷世之作，其中之一是公寓 Casa Batlló（巴特罗之家）。

　　中国的网站在介绍这一景点时，说辞都差不多：“巴特罗之家的每一个设计都有着特殊的含义，最魔幻的要数以圣乔治和恶龙的故事为背景的屋顶了：‘一位美丽的公主被龙困在城堡里，加泰罗尼亚的英雄圣乔治为了救出公主与龙展开了搏斗，用剑杀死了龙。龙的血变成了一朵鲜红的玫瑰花，圣乔治把它献给了公主。’高迪以此为灵感，设计了整个屋顶，上釉的波状麟片瓷砖为恶龙背部，屋顶上端十字代表屠龙的刀子，使得刺在龙脊上的十字架格外耀眼。”[1]

　　在中国，说到龙，包括恶龙，人们脑海里浮现出来的都是由九种动物的局部组成的神话虚构动物。

　　但是，巴特罗之家纪念品商店里的绘画表明：与巴特罗之家有关的不是龙（loong），而是杜拉更兽（dragon）：巨大的蜥蜴状身体，有一对蝙蝠肉翅，尾巴上有一只三角毒刺。巴特罗之家留念照片封套上的图片直观地展现了高迪的设计意图：巴特罗之家的屋顶上盘踞着一头正在喷火的杜拉更兽。

　　也就是说，中国的神话传说中虽然有恶龙，但没有万里迢迢地跑去西班牙。加泰罗尼亚的英雄杀死的不是中国的龙，而是欧洲神话故事里的杜拉更兽。

　　巴特罗之家网站（www.casabatllo.es）介绍说：

　　Antoni Gaudí designed the roof with the shape of the back of the large animal, it is covered with ceramic scales ceramic in different shades symbolizing the blood shed of the victims. He also ordered a cross to crown the facade as if it were a sword alluding to when the noble knight saved the princess from the fearsome dragon.（高迪设计的屋顶的形状与杜拉更兽的背部形状相同，它覆盖着不同色调的陶瓷鳞片瓷砖，象征着受害者流出的血液。他还订购了一个十字架作为整个建筑物的立面最突出的部分，仿佛它是一把剑，象征高贵的骑士将公主从可怕的杜拉更兽的魔爪中拯救出来的那一瞬间。）[2]

　　一位女摄影旅行家的介绍十分详细：

　　The design of the house itself was inspired by the Catalan legend of Sant Jordi (St. George) and the Dragon.（房子的设计灵感来自加泰罗尼亚传奇故事“圣乔治（Sant Jordi）和杜拉更兽”。）

　　According to legend, a ferocious dragon -- capable of poisoning the air and killing with his venomous breath -- terrorized the Barcelona citizens. Traumatized by the dragon's misdeeds, they chose a deadly alternative.（根据这一传说，一头凶猛的杜拉更兽吓坏了巴塞罗那的民众。这头巨兽能毒化空气，呼出有毒的气体杀人。巨大的恐惧使民众做出了一项可怕的决定。）

　　To calm the dragon and prevent wanton destruction, they fed the fire breather one person per day. Random selection.（为了平息杜拉更兽的怒火，防止它肆意破坏，巴塞罗那民众决定每天随机选择一个人送给这头喷火恶兽吃。）

　　After several days, the princess was the unlucky designee.As the princess trudged gloomily towards the dragon and certain death, a chivalrous knight named St. George appeared on the horizon and interceded. Dressed in shining armor and riding a white horse, he swooped in to rescue the beautiful damsel in distress.（几天后，公主不幸被选中了。正当公主沮丧地朝着杜拉更兽和死亡走去时，一位名叫圣乔治的侠义骑士出现在地平线上。他穿着闪亮的盔甲，骑着一匹白马，冲过来救出了遇险的美女。）

　　He raised his sword and stabbed the dragon, freeing the princess and citizens from its grip. Beautiful red roses spilled out of the dragon's body. The prince gave one to the princess.（他挥剑杀死了杜拉更兽，将公主和民众从它的魔爪里解救出来。大量美丽的红玫瑰涌出了杜拉更兽的伤口。王子献了一朵给公主。）

　　Barcelona celebrates this legend with an annual festival on April 23. The festival combines culture and romanticism. Gifts and roses are exchanged between beloveds. This year, 7 million roses were sold. Casa Batlló is even decorated with roses for the big day.（从此之后，巴塞罗那每年会在 4月 23日举办活动庆祝这一传奇故事。这个节日是传统文化和浪漫主义结合体。相爱的人会在这一天交换交换礼物和玫瑰。今年一共售出了七百万朵玫瑰。巴特罗之家也会在这个盛大的节日里装饰大量的玫瑰花。）[3]

　　欧洲很多地方都有“圣乔治杀死杜拉更兽”的神话故事。最经典的版本是圣乔治救出公主、杀死了杜拉更兽之后，当地人民皈依了基督教。但没有说他和公主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西班牙人用自己的浪漫创造了新的版本：杜拉更兽被杀死之后，流出的不是有毒的血液，而是一大堆玫瑰花，使得圣乔治可以很方便地向公主大献殷勤。

　　在基督教文化中，杜拉更兽是最大的恶魔，因此，高迪要用基督教的标志十字架来象征杀死杜拉更兽的剑的剑柄。

　　文化是很复杂的事情，也是很有地方色彩的事情。在翻译文化负载词时不能偷懒，不能看见辞典上把 dragon 和“龙”相对应，就说西班牙人杀死了龙。要动动脑筋，要多查资料，要搞清楚词汇背后的文化。更不能自黑，主动把中国文化的象征送到一万公里之外去让西班牙人屠戮。

　　2010年上海世博会期间，西班牙的一个剧团来到中国。文汇报报道说：“受‘龙’这一中国神话和西班牙加泰罗尼亚神话共同象征的启发，他们创作了《精灵与龙》这一近景街头戏剧，昨天在世博园区首度上演。”[4]

　　那么西班牙艺术家带来的“龙”是什么样子的呢？大家可以自己看照片：

　　没有找到文字介绍上述两种道具哪一种是剧名中所说的“龙”，或者两者都是“龙”？它们和中国的龙有丝毫“共同”之处吗？可能成为这两个地区神话的“共同象征”吗？

　　前者是丑陋、肮脏、凶恶的牛头怪兽；后者虽然有点萌，但是白花花、肉滚滚的身体让人想到蛆虫。外国人把它们称为“dragon”，我们把它们称为“龙”；我们自称“龙的传人”，然后告诉外国人我们是“dragon 的后代”。外国人会怎么想，就可想而知了。

　　2017年中国新年时，巴特罗之家网站发布了一张图片，向中国游客祝贺新春 [5]。这条“龙”很萌很喜庆，中国人看了可能会很喜欢（除了吐槽它不像龙、更像一只猫之外）。但是别忘了，西班牙和其它地区的人看到它想起的仍然是那头被圣乔治杀死的杜拉更兽，只是在中国春节这一天突然复活了一下而已。

　　最近发现了下图，反映了中国人的一厢情愿。（2024年11月7日）

注释：

1，巴特罗之家的每一个设计都有着特殊的含义，最魔幻的要数以圣乔治和恶龙的故事为背景的屋顶了，https://travel.qunar.com/p-pl5470524

2，https://www.casabatllo.es/en/news/barcelona-mother-city-for-dragons，黄佶汉译。

3，https://www.thegeographicalcure.com/post/dragon-iconography-gaudí-s-casa-batlló，黄佶汉译。

4，近景街头戏剧“精灵与龙”昨在世博园首演，文汇报，2010年9月3日，https://2010.qq.com/a/20100903/000093.htm

5，https://www.casabatllo.es/en/news/the-casa-batllos-dragon-wishes-you-happy-fire-rooster-year

（黄佶，撰文并配图，2019年7月24日）

相关链接：

翻译别偷懒：“高迪彩蜥”不是“高迪龙”—— 兼论多义词的翻译（黄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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