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的英文应该翻译成 loong

返回首页  为什么是“龙的传人”?  投稿信箱:1131376436@qq.com  《译龙风云》

学术论文转载

如果译龙为 long,可能动辄得咎,让外国人全然不知所云

原标题:“此龙非彼龙”考究
沈大力(北京外国语大学法语系)
外国文学,2008年第一期

  内容提要:中国一些媒体热炒“龙文化”的绝对性,断言以西语“ dragon”作为“中国龙”的文字载体是个“翻译错误”,提出用汉语拼音“long”取代。这一动议缺乏依据。中国龙是世界龙的一种,从丝绸之路传入西方,为十九世纪欧洲浪漫主义的先声。“ dragon”一词是多元文明数千年对话过程中形成的,应从历史角度对待,尊重语言交流中“约定俗成”的规律。再者,从“龙文化”在欧洲传播的历史看,“中国龙”已经成了西方人对东方异域风情的体验,对“他者”的审美,理应得到维护。

  关键词:龙,图腾,龙文化,基督教,原罪,审美,约定俗成,修辞形象

  当今,全球化进程里充斥着多元文明的碰撞,尤其是东西方文化的冲突和流变。在这种形势下,中国一些民族意识浓厚的媒体热炒起“龙文化”,断言以西方语言的 dragon 作为“中国龙”的文字载体是个自清朝以来的“翻译错误”,导致严重的文化误读,因而要将 dragon 摈弃不用,以汉语拼音 long 取而代之。

(“中国形象--龙的正名”学术艺术交流活动,2005年)

  事实上,“误译”之说缺乏根据,而音译 long 更不是一个在国际语境中可行的方案。对一个语言的认同问题,连同各民族、各国家文化差异的现象,需要通过社会历史和宗教的考究,全面认真地研讨,切忌网上众人心血来潮,匆匆盲目做出似是而非的结论。

  “龙”本是世界多元文明神话传说中一种神灵之物,素有“宇宙万龙”之称。法国女学者索菲. 莱萨认定:龙从创世纪就出现了,其从大自然获得的原始生命力在宇宙中历经风雨而终古不衰,不失为万象玄奥的征兆和不同寓意的源泉。莱萨特别强调“龙”系由数种动物图腾融合而成,具有多形态特征和表象双重性,其幻变丰富着人类对龙姿隐喻的想象。

  确实,早在古埃及,尼罗河两岸的居民就信仰“龙王”,认定是这个神祗让他们的母亲河泛滥,浇灌周边干旱的土地,造成了丰饶的沃壤。

(Hapi,尼罗河之神)

  在亚洲,印度人眼里的“巨龙”能翻江倒海,催生日月。克什米尔地区崇敬“龙人”,给他戴上桂冠和金耳环,尽显其美。日本人则称龙为大自然精灵之化身,“龙虎斗”是地震的成因。在西非和中美洲,一些民族自古就看出彩虹里的“蟠龙”,视为乾坤周而复始的象征。澳大利亚土著也将龙奉为神明,赞颂它显形彩虹,改变蛮荒,赐福人寰。美洲阿兹台克人更让他们的大地女神长出一双龙头,以示大自然有“吉祥”与“凶兆”两面,合成一个对立统一整体。

(Coatlicue,阿兹特克的众神之母)

  但是,欧洲人一般都将“龙”贬为邪恶的表征。从古希腊就传说“恶龙施虐”,至今留有太阳神阿波罗屠龙的图案,英伦的凯尔特人也有“除龙害”的民间故事。

  视龙为恶势力化身的现象主要源于犹太-基督教的文化传统。希腊大诗人赫西德在《神谱》里叙述龙为地母该亚之女艾基德娜所生,是一个蛇身仙女。但在《圣经. 创世纪》中,希腊的“龙蛇”却成了诱惑夏娃的魔鬼撒旦,由此难脱“原罪”的干系,得了一个“孽龙”的万世恶名。罗马人惩罚不驯服的贞女圣玛格丽特时,就是让魔鬼变成凶龙去吞噬她的。欧洲宗教画上,往往出现“恶龙作孽”的景象。巴黎圣米歇尔广场喷泉上方有一组青铜雕塑,展示《圣经. 启世录》里天使长圣米歇尔仗剑伏龙的情节:那恶龙长着七个不停攒动的脑袋,暗喻基督教所忌的七项重罪。

(Fontaine Saint-Michel de Paris(巴黎圣米歇尔喷泉))

  今人若往游西班牙加泰罗尼亚首府巴塞罗那,或瑞典京城斯德哥尔摩,也能在教堂里看到描绘殉道者圣乔治制服毒龙的场面。天主教的画师们还在地狱之门前绘上一硕大龙头,被打入地狱的囚徒,个个必须从它那张开的血盆大口通过,作为对世人鉴往知来的儆诫。

  然而,从希腊神话到斯堪的纳维亚的《希古尔传说》,欧洲龙的形态日渐变化,其寓意也因地而异。纪元七世纪时,北欧的威金人崇拜龙的神力,将之雕刻在航海船头和雪撬前端,为自己在途程助威。受此影响,诺曼第公爵纪尧姆一世于 1066年跨芒什海峡出征英伦时,就以龙为旌旗,一举击败哈罗尔德,夺得了英国王位,“龙”的形象遂绣在了法国珍藏至今的中世纪驰名艺术瑰宝《巴耶挂毯》上。

(巴耶挂毯(Bayeux Tapestry)局部)

  在英国本土,萨克逊人亦曾高举“白龙旗”奔赴疆场。而后,武士尤特某夜梦遇一条红龙,以其为徽,自封为“龙王”,又将此族徽传给儿子亚瑟王。自此,“红龙”就成了威尔士的国徽。即使在法兰西这样一个天主教国度,“龙”也摆脱了绝对邪恶的表征而诸形纷呈:有北方杜埃的“金龙”、南方普罗旺斯的塔拉斯贡“凶龙”、东部普罗汶的“蜥龙”和西部普瓦提埃的“吞龙”。到十八世纪,龙的形象在巴黎建筑上比比皆是,甚至出现在路易十四的凡尔赛宫里。总的说来,到文艺复兴时,欧洲各种龙均从蛇身生翅长鳞曳尾,完成了现今的形貌。同时,据拉伯雷记载,“欧洲龙”至今已冲出了基督教的樊篱,回归到希腊神话谷神德默忒尔乘“龙车”传播“龙兆丰年”的意象,故又有了“仁龙” (dragon de vertu)、“吉龙天相”之说。

(Demeter in a car drawn by two dragons(德默忒尔在两头“龙”拉的车上))

  至于“中国龙”,它只是世界龙的一种,用索菲. 莱萨的话说,是欧洲龙的“表亲”,自古从南边经中东传入西方,其轨迹乃丝绸之路。

  1298年,马可. 孛罗在其东方游记《世界奇迹录》中声言,自己曾亲眼见过“中国龙”。总之,“中国龙”先抵达拜占廷,由彼飞跃到意大利的威尼斯、法国的卢昂和荷兰的德尔夫特等地,尽管有明显的文化色彩差异,仍很快得到当地广泛的认同。众所周知,在中国,“龙”被尊为华夏族的象征,远古时就有黄帝乘龙升天的神话。一谈到龙,中国人就会想到大禹、老子,以能当“龙的传人”而自豪。中国历代皇帝都标榜自己为“真龙天子”,最终“龙驭宾天”。无论道教、佛教还是儒家,均将“龙象”、“龙珠”视为智慧乃至天启的灵符。但是,“中国龙”也并非绝对“吉祥”,从分类上就有蛟龙、螭龙、虬龙和应龙等等,更不用说还有凶龙、恶龙、毒龙等等。否则,刘向笔下的叶公子就不会见龙失其魂魄,而刘义庆《世说新语》里的周处也就无须杀蛟为民除害了。

  2005年,法国国立自然历史博物馆专门举办了关于“龙”的展览会。2007年2月至6月下旬,巴黎塞努奇博物馆又推出了《瓷偶与龙》展览,用丰富多彩的藏品向观众显现中国“龙文化”在法国、德国、意大利、西班牙、葡萄牙、荷兰等欧洲国家的传播历程及影响。其中有 1750年卢昂彩陶作坊出品的一只椭圆瓷盘,上绘一条中国飞龙,凌空腾跃,其色彩恰恰反映出《易经. 坤》里“龙战于野,其血玄黄”的特质。另有荷兰德尔夫特彩陶厂烧制的中国人物瓷砖,绘着几位仕女倚在楼台边观赏骑士马术表演,仰望“飞龙在天”、“龙凤呈祥”的奇景,全然一派中国古代社会文化生活氛围。展览会上,一件件欧洲产的瓷偶、珐琅装饰品和挂毯、画幅等都以中国主题为图案,生动表明中国“龙文化”从文艺复兴,特别是到十八世纪初对欧洲艺术发展的滋养。

  到十八世纪,欧洲人厌烦了西方自身的古典主义,转而欣赏东方的“中国智慧”,将中国传统的装饰艺术奉为时尚。瓦多、布歇和让-巴蒂斯特. 彼依芒等艺术家渴求在创作实践中冲破美术透视和绘画比例的西方陈规,汲取中国绘画的“神似”和“气韵”,追寻自然的虚灵之美和超诣之意,让人在“乌托邦”的幻境中浮想,获得精神慰藉。

  从中世纪就感受龙体造型美的欧洲人被中国龙的奇异和玄奥吸引,追求一种东方美学。在他们眼里,中国龙有特殊的曲线身段,柔韧灵活可塑,觉得它在水面和空中奋迅的态势既迷魂魄,又引人遐思,极能激发艺术家的想象力和创作灵感,最适于用作装饰工艺美术图案。这样,英国、德国、荷兰、西班牙、意大利和法国的画师和匠人采用有东方异域雅趣的“中国龙”来点缀的屏风、花瓶、木刻及挂毯等种种刺绣织品一时蔚然成风,为当时方兴未艾的洛可可艺术觅来了栩栩如生的神秘形象和新颖的艺术色调,从而克服了西方文化在这方面的缺陷。可以说,中国“龙文化”的输入,为而后十九世纪的欧洲浪漫主义运动奏响了先声。

  归根结底,“龙”绝非我们华夏民族祖尊的专有图腾,而是世界多元文明所共有的神兽。像所有生物一样,龙也有瑞典博物学家林耐在《自然系统》中所分的“纲”和“目”,人类对其反应不同,本是一种普遍的自然现象。

  譬如,埃及的司芬克斯与欧洲神话里的司芬克斯形貌就很不一样,但都以 sphinx 一字为载体,寓托着“司芬克斯之谜”。再说美人鱼,即建安才子曹植在《七启》里说的鲛人。我国宋朝《太平御览》载录:鲛人潜南海织绡,为恩人泣珠,予以报答。显然,中国传说里出现的是“美人鱼”,可在欧洲神话和诸如《荷马史诗》等文学作品中,“人鱼”是一种女妖怪,惯用美妙的歌声诱惑航海者跌进堆积骷髅的死亡岩洞。不过,也不尽然,王尔德笔下,特别是安徒生童话里的美人鱼就与夏加尔彩绘的魔窟食人女妖迥然不同,那种大海女儿为追求人间幸福而变成大海泡沫的悲惨遭际,总会引起读者的深切同情。

  凡此种种,表明人类想象的同一种神异动物,如人鱼、司芬克斯、麒麟和龙等,在多元文明、各个民族的传说里,有着不同的形态面貌及相关异变,由于文化的差异,更会产生不同的象征涵意,原本不足为怪,大可不必惊呼“此龙非彼龙”。dragon(龙)的语汇是多元文明数千年对话过程中形成的,应该从历史角度来对待,遵从语言交流中“约定俗成”的规律。若轻易以汉语拼音 long 转换,可能动辄得咎,反而失去语言的功能,让外国人全然不知所云。何况,long 在英、法等欧洲语言里有“长”的意思,根本达不到中西交流目的。

  再者,从“龙文化”在欧洲的传播历史来看,“中国龙”已经被西方人认同,成了他们对东方异域风情的一种体验,即对“他者”文化的审美,理应得到维护。在眼下世界范围多元文明的碰撞与通融中,重要的是各民族彼此尊重,相互理解。如此方能真正维护本民族的文化特性。从语言学说,硬性从符号上突出一种修辞形象的绝对值,看来并非那么行得通。

  作者简介:沈大力,北京外国语大学教授、作家、历史学者、文学翻译家,1938年生于陕西延安,1960年毕业于北京外国语学院(现北京外国语大学),随后留校任教,先后担任法语语言文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外国文学研究所所长,1990年当选中法比较文化研究会会长。1994年起陆续在加拿大蒙特利尔大学、法国艾克斯-马赛大学、法国东方语言学院讲学,被法国高等教育与研究部评为教授兼东方语言学院中文系学术委员会委员。1991年获法兰西共和国艺术与文学骑士勋章,1996年被颁授法国敬业金红十字勋章。有大量学术著作、译作及文学作品出版。(中新网,2021年)

  【编后记】沈老师这篇文章提供了很多知识,也给出了反对改译龙的理由,大家可以学习一下。(黄佶编辑配图,2023年3月18日)

相关链接:

意大利汉学家马可(Marco Meccarelli)把龙称为 Long

风云起处(黄佶著《译龙风云——文化负载词的翻译:争议及研究》序)

专题:2024 是 Loong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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