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为比喻，杜拉根兽和鹰熊虎豹有本质区别

　　美国、德国和苏联（俄罗斯）等国都有现成的象征物，例如鹰和熊，但是外国时政漫画家仍然经常用杜拉根兽来象征它们。这是为什么呢？

　　这是因为：外国时政漫画家用鹰象征美国和德国、用熊象征苏联和俄罗斯、用狮子象征英国、用海豚象征以色列，都只是单纯的比喻，不涉及价值判断。但如果用杜拉根兽象征美国、德国、英国、苏联（俄罗斯）、以色列、基地组织和“伊斯兰国”等等国家或组织，就不是简单的比喻，而是在表达作者的态度：它们都是邪恶的，打击和战胜它们是正义的行为。

　　以色列人自比海豚，也有时政画家以海豚比喻以色列。海豚是水里的动物，在描绘以色列袭击向加沙地区运送援救物资的船只时，可以把以色列画成凶恶的海豚吞噬救助船，但画家选择了从水下窜出的杜拉根兽象征以色列。后者就不是简单的比喻，而是在谴责以色列的屠杀行径，在说以色列是个邪恶的国家，反抗和打击以色列是正义的行为。

　　近日，笔者发现了另外一幅把以色列比喻为杜拉根兽的漫画，作者是 Latuff，即上面用海豚比喻以色列一画的作者。（2021年9月2日）

　　近年来，外国人开始用中国特产的大熊猫象征中国。但把大熊猫画得再怎么丑陋凶恶，也只是单纯的比喻，认为中国在某件事情上做得不对。然而，用龙象征中国，其含义就复杂了。中国的龙被译为 dragon，和杜拉根兽同名。不论作者的主观意愿是什么，给西方读者的感受都不再是简单的比喻。

　　美俄英德法等国的象征动物和杜拉根兽毫无关系，因此画家用杜拉根兽象征这些国家显然是刻意为之的行为。但也正因为这些国家本来和杜拉根兽毫无关系，所以为了使读者知道这些杜拉根兽象征什么国家，绘画中都需要文字或图片（如国旗）等指明其所象征的对象。中国人把龙视为自己的象征，外国人也视龙为中国的象征。龙被译为 dragon，恰好和杜拉根兽同名，于是西方画家把中国画成杜拉根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就这件事情而论，中国是独一无二的国家。

　　另一方面，即使外国画家本人不想把中国比喻为杜拉根兽（dragon），而是把中国比喻为龙，外国读者仍然会将中国和恶魔杜拉根兽联系在一起，因为在外文中，龙至今仍然是 dragon。在这种情况下，中国的很多知识精英，包括专家教授、外宣官员、媒介编辑、新闻记者、年轻学子等等，仍然坚决反对改译龙。就这件事情而论，中国也的的确确是一个与众不同的独特国家。

　　随着中国走向世界，中国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外国媒体上。在描绘大国间关系时，杜拉根兽几乎已经成为中国独家专用的象征物。如果想寻找近年创作的、用杜拉根兽象征美俄英德法等大国的时政漫画，已经很困难了。

　　在西方人的心目中，dragon（杜拉根兽）是恶魔，其本质就是邪恶的，非正义的，必须消灭之。用实际上是杜拉根兽的所谓“龙”象征中国，西方读者会读出另外一层含义：中国在本质上就是邪恶的国家。

　　对于一个被认为本质邪恶的人或国家，不论其做什么事情，包括好事情，人们都本能地持不信任态度，认定他（它）做这件好事情必定有不为人所知的阴险目的在背后，或把他（它）做的正确的事情，理解成是错误的。

　　例如，中国在非洲投资建设本来是好事（欧美人也都欢迎中国人去他们的国家投资），但在敌视中国的人看来，中国这样做是有阴险目的的，是为了攫取非洲的天然资源；又例如，其它国家处死毒贩，是正常的，但中国枪毙毒贩，就是恶魔杜拉根兽在吃人。

　　中国在外国民众心中的国家形象如此负面，这是中国对外传播工作的一大失败。

　　2015年7月31日，中国获得 2022年冬季奥运会主办权，当天立即有外国媒体发布漫画攻击此事，它把中国画成红色杜拉根兽，脖子上挂着中国国旗，身上写着“Winterspiele 2022”（2022年冬奥会），长着象征魔鬼的犄角，喷火烧毁了写有 Menschenrechte（人权）的文件。它还控制着国际奥林匹克委员会（IOC，International Olympic Committee）。这种漫画显然会使外国读者对中国产生极其负面的印象。

　　对此，我们应该进行两方面的工作：1，积极推动中国的进步，少犯或不犯错误，例如不再污染环境，避免授人话柄；2，划清中国龙和 dragon（杜拉根兽）之间的界线，不再协助别有用心的外国人妖魔化中国。

　　做到前者，不是简单的事情，但做到后者，要容易多了。

　　把龙和杜拉根兽区分开来，虽然不会使外国人消除对中国的敌意，但至少可以使反华者无法利用“中国是龙——龙是 dragon —— dragon（杜拉根兽）是恶魔”这一现成的逻辑链来攻击中国，使诋毁中国的人少了一个便利条件。

　　中国正面临着严峻的国际形势。搞文化和传播的人不会造航空母舰，不会研制飞机发动机，不会制造激光武器，不会在外交谈判桌或国际法庭上为中国的利益据理力争，这都不要紧，但应该搞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改善中国的对外传播工作，使广大外国人理解中国的文化观念和政治立场，阻滞反华政客和媒介动员民众支持政府遏制或攻击中国，从而减轻中国受到的压力。

　　另一个需要注意的问题是：即便是中国神话中的恶龙也没有“非正义”的含义，而杜拉根兽往往是“非正义”的象征，因此在翻译时加以区别是非常有必要的。

　　杀死杜拉根兽不仅是英勇的行为，更是正义的行为。

　　虎豹狮子熊等等也都是吃人猛兽，那么杀死杜拉根兽和杀死虎豹熊罴有什么区别吗？有区别，不但有区别，而且区别非常大，是本质性的区别。杀死老虎狮子熊和豺狼，充其量只能算“英勇”的行为；但杀死杜拉根兽，不但是“英勇”的行为，而且还是“正义”的行为。

　　中国古典小说《水浒》中武松在景阳冈上打死拦路老虎的行为只是英勇的行为，但鲁智深安良除暴、拳杀强占民女的镇关西（郑屠）则不仅是英勇的行为，而且也是正义的行为。

　　上海外国语大学教授吴友富指出：在“对中国历史和文化了解甚少的外国人”眼里，中国的龙“凶猛残酷，咄咄逼人，充满霸气和攻击性、挑战性”[1]。

　　因为龙被译为 dragon，所以这些外国人眼里凶恶的“龙”实际上是杜拉根兽。但这还不是我们必须重译中国龙的最重要原因。龙不宜和杜拉根兽同名的根本原因是后者和“邪恶”、“非正义”等概念有着密切的联系。英国的象征是狮子、美国的象征是鹰、俄罗斯的象征是熊，它们都很霸气，很咄咄逼人，但它们不是“非正义“的象征。

　　即便在商业气息极浓的西方资本主义国家，“正义”也是非常重要的正面价值。在描绘二战历史的电视连续剧 The Pacific（中文剧名“太平洋战争”）第六集中，美军在穿越日军火力控制下的机场时伤亡惨重。夜里美军军官鼓舞士兵勇敢投入明天的恶战时说：“History is full of wars. Fought for 100 reasons. But this war, our war, I want to believe -- I have to believe, That every step aross that airfield, Every man that's wounded, every man I lose -- That it's all worthwhile because our cause is just.”（中文字幕：“历史上充满了战争。为了不同的原因战斗，但这场是我们的战争，我宁愿相信，我必须要相信，穿过机场时的每一个脚印、每一位负伤和牺牲的兄弟，一切牺牲是值得的，因为是为正义而战”。）

　　1945年8月21日，侵华日军在湖南芷江向中国军队投降，受降仪式场地设于芷江中美空军联队俱乐部。当地民众为了庆祝抗战胜利，在芷江大桥搭起牌楼，上面大书“正义大道”四个字，下面则是英文单词 Justice。可见“正义”是人类超越文化和政治的共同信念。

　　位于美国纽约的联合国总部的广场上有一座巨大的雕塑，名为“正义战胜邪恶”（Good Defeats Evil），它刻画了一位英雄刺倒了一头长着两个脑袋的杜拉根兽。雕塑家用美国和苏联销毁后的核导弹的残骸构成这头杜拉兽的身体，用它象征核战争的威胁。这足以说明国际社会普遍认为杜拉根兽象征邪恶。

　　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学者施爱东在著作中说：“龙形象的美丑变异，只是帝国荣衰的晴雨表，国强龙美，国弱龙丑，与龙被译为 Dragon 或是 Long 没有关系。”[2]

　　但是对于西方人来说，中国的龙不是形象上美丑的问题，而是“龙”（dragon，杜拉根兽）根本就是邪恶的象征，战胜和消灭它本身是正义的行为。在中西利益一致时，例如二战时，西方媒介的确会把中国的龙画得很漂亮、很欢乐，但中国龙的外国名字 dragon 使它永远和“非正义”联系在一起，随时都可以将其作为邪恶的象征。这才是我们今天必须在龙和杜拉根兽之间划清界限的最重要原因。

　　笔者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在欧美（包括俄罗斯、中东和非洲等国家和地区），杜拉根兽是一个万能的坏蛋，能够成为几乎一切坏事情的“形象代言人”。但在中国就不是这样，没有这样一个动物或事物能够担任这种“全民公敌”的角色。

　　美国人、俄罗斯人和埃及人用杜拉根兽象征腐败或腐败者，中国人则把腐败者比喻为“老虎”或“苍蝇”，中国漫画家丁聪把失职的监管者比喻为懒肥猫（漫画“抓不胜抓”）；英国和美国等国的人用杜拉根兽象征政敌，中国漫画家华君武用猪象征审判中拒不回答问题的“四人帮”成员张春桥（漫画“死猪不怕开水烫”）；外国漫画家用杜拉根兽象征谎言，华君武用老鼠比喻吹牛者（漫画“老鼠吹牛”）；西方漫画家用杜拉根兽象征繁文缛节、条条框框，农民漫画家金凤官则用只会原地摇摆的木马象征渎职懒政。

　　在中国文化中，不存在一个万能的、可以代表一切罪恶、可以象征一切坏事情的象征物，但外国人却有一个万能坏蛋杜拉根兽（dragon），这是什么原因？

　　笔者目前的认识是：《以赛亚书》（Isaiah）大约在公元前 723年之后完成，《但以理书》（Daniel）可能写于约公元前 167年。在这两本经书中，杜拉根兽与耶和华（Yahweh，基督教的上帝）对立，开始被基督教徒视为恶魔。罗马帝国军队使用的桶状布质军旗（draco）前安装的硬质动物头除了狗头、狼头、熊头等之外还有杜拉根兽头。在罗马帝国，杜拉根兽还是“英勇”的象征，被镶嵌在铠甲上。

　　在罗马帝国镇压基督教之后，基督教徒可能将杜拉根兽视为罗马帝国的象征，对杜拉根兽的敌意更为强烈，也更为具体。随着基督教及其衍生宗教的扩散，“杜拉根兽是恶魔”这个观念也扩散出来，扩散到欧洲，扩散到白人的殖民地美洲、大洋洲、非洲、南亚等地，甚至一些东亚（包括中国）画家也受到影响。

　　时政绘画家们的主要工作是讽刺、批评、批判各种不好的现象和坏的东西，他们需要一个家喻户晓、人人皆知的具象靶子，于是杜拉根兽成为最合适的对象。

　　（大部分内容转载自黄佶著《译龙风云——文化负载词的翻译：争议及研究》，略有增删。）

参考文献：

1，构建中国国家品牌形象，光明网（记者：曹继军），2006年11月30日，http://www.gmw.cn/01gmrb/2006-11/30/content_514929.htm

2，施爱东：16～20 世纪的龙政治与中国形象，三联书店，2014年，第74页。

相关链接：

谈论跨文化翻译问题之前，应该先搞清楚欧美文化（黄佶评论）

（黄佶编辑，2021年4月19日）

--------------------------

（返回顶部）